记得2016年的时候，办理过的一起盗窃蜂桶的案件，说实话，刚开始收到案件并没有引起我许多的注意，一年办理的案件十之六七便是盗窃案，那一件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按照程序办理而已。后来，犯罪嫌疑人的家属主动找上门来，要求退还赃款，赔偿蜂农损失，当时，我也只是例行公事的办完手续也就让家属回了家，心想这种事再正常不过，大不了也就是第二天下乡将赃款退还给被害人，再在起诉书里多加一句被告人已全部退赃，法院判刑的时候斟酌斟酌就完事了。一年的盗窃案件多了去了，那一件也确实没有什么引人注意之处。
办好一切手续后，第二天，我便与刘专委一同下乡准备去往蜂农家里退还赃款。恩施地处武陵山区，山势险峻，树木依傍绝壁而生，谷壑之间潺潺溪流，高山流水如丝竹相和，加之刚下过雨，山里的空气异常清新，轻薄雾气在山腰若隐若现，我一路欣赏绝妙风景，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边呼吸清新空气竟忘了山路颠簸。总是坐在办公室里把人都快要闷坏了，有一次下乡的机会当然要好好享受了。一开始我只将下乡退赃之行当做一次透气之旅。
车子在蜿蜒公路走了几十公里之后便到达了被盗蜂农所在的村子，看着刘专委对被盗蜂农嘘寒问暖唠家常，然后将赃款一个个的退还到被害人手中，我也只是公式化的记录，我的年龄和蜂农差了几辈人，让我和他们唠家常，实在是有些为难我。在我心里，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发还赃款，办理案件的一个程序，而至于那一沓钱对于蜂农的分量，我从未考虑。直到后来，其他的蜂农都已经拿到了赔偿款，只剩一户蜂农因为地处偏僻还要再开车走几十公里才能到达，我们一行便驱车前往，行驶过程中，阴沉沉的天气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狭窄的村级公路仅容一车通行，颠簸之后终于到达被害人家门口，“对面那个就是被害人的家！”我顺着指路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间低矮的小瓦房，房前屋后堆满了杂物和冬天储备的柴草，要到达被害人家中还要走过一段摇摇晃晃的吊桥，被害人得知我们要来，老远看见我们的车辆便早早的出来等候，因为天气寒冷，被害人见到我们更加显得怯懦拘谨，嘴里嗫喏的说着感谢之类的话，我们将手续办完之后，便让他签字确认，他小心翼翼的从我手中接过笔，因为冬季干燥寒冷，他一双大手上均是皴裂的口子，五个指甲盖下面起满了倒刺，拿惯了镰刀和锄头的手突然拿起小巧的笔有些微微的发抖，我只当一切手续办完，只需他签名捺印便没有再注意他的动作，低头收拾手中的材料。大概过了一分多钟，他将签完字的材料递到我手中说“签完了”，我拿过来一看，我写的领取人那一栏后面竟然也歪歪扭扭的拼凑了“领取人”三个字。“你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我惊讶的问。“我...我是照着您的写”，我再看他的年纪，仿佛与我父亲相仿，竟然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我便在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他的字，“看，这才是你的名字”，他有些局促的笑了笑，然后又一笔一划将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凑了出来。回程的路上，我心中一直不能平静，网络都更新换代好几轮了，居然还有人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这种现实的冲击远比新闻中的疾苦更撼动人心。“刘科长，现在这社会居然还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而且年纪也不是太老”我实在是忍不住便向刘专委将心中的疑惑吐露出来。刘专委便说起了她之前下乡遇到的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从来没有见过香蕉，第一次吃到香蕉时竟感动的哭出来的经历。“你们刚出大学的年轻人，还没多少社会经历，多下几次乡，就知道体会老百姓的难处，就这个偷蜂桶的案子，蜂农养几桶蜂就靠取蜜来换生活费！”这时我才真正明白发还至蜂农手中那一沓钱的真正分量。
记得之前读过的一篇名为《审判席上不相信年轻人》的文章，当时只觉得是一名离职法官的满腹牢骚。经过这一件件案件的积累后，再细细品味，觉得一语中的，不仅仅是审判席上不相信年轻人，公诉席上也一样不相信年轻人，至少不相信没有情怀的年轻人。每年一大批法科生通过司法考试的考验，又杀过千军万马的公考，走上检法岗位，初出茅庐，未尝辛酸冷暖，便开始坐上公诉席，将所学的法条当成产品参数，像坐在生产流水线上的工人，手中的案件经过一个个设定好的程序转化成产品，不带灵魂与温度。曾经在公诉席上，我也不止一次类似于照本宣科的说过“法律绝不是冷冰冰的条文”，而对于除了冷冰冰的条文之外还有什么我从未细细考量。那些亲眼目睹的辛酸和困苦所给予一个人的震撼非法条一句话概括的量刑情节所能比拟，同样，非近距离感受的困苦永远无法让人产生共情。从那之后，我才隐约明白，法条规定的一个酌定从轻情节不仅仅是对被告人的宽恕，也是解救被害人于困顿之中。
记得刚开始工作时，觉得一切非常新鲜，随着时间的推移，偶尔便会有懈怠情绪，对案件的办理越来越倾向于公式化的操作，并未细细体察其中的冷暖人情，导致对一些小案件办理粗糙带过，越是细小的案件越容易出问题。经历过一件件的案件之后，我也常常反思，非学所不及，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案件中的细节？后来的慢慢明白，可能我缺的不是知识，缺乏的是一种为维护当事人权益所需要的严谨认真的态度，一种对他人的急他人之所急的情怀。置身事外之人必然不能理解那些严肃的程序和冷峻的字眼中所饱含的热血与温情。
愿做有情怀的公诉人！
